糖豆豆不吃豆

关关难过关关过,前路漫漫亦灿烂

拾画记


图片出自微博@KEYOMI_


这篇拾画记的灵感来源于《牡丹亭》里柳梦梅拾画、叫画而来,总觉得男子因情痴傻到对画自语也是件很值得大写特写的事情,所以搁置下所有的文案全力去完成它。

希望你们会喜欢,请勿上升真人,谢谢

                                                       一


庆元三年春,京城上空悠悠荡荡飘着白色轻盈的杨花。杨府上到管家下到看门的皆议论纷纷,自家少爷杨九郎对着一幅画犯了痴病的事情。


这画是杨家少爷九郎在京郊泛舟游湖时偶然拾得的,画的是个簪发束冠的男子,朗目星眉,嘴角含笑如沐春风,身姿挺拔似临风秀竹,看穿着打扮便知其身份非富即贵。杨九郎打开看到男子的第一眼,心中油然生了亲近之感,回家后将画挂在自己的床头,时不时与画中男子“说说话”,就像寻常友人一般亲密。


“临窗听闻起轻雷,


孤舟残阳伴愁云。


且忍天涯两分张,


扬花时节再逢君。”


这天夜里,杨九郎闲来无事又细细阅读了一遍画的左上角那首藏头小诗,每一行的最后一字从左至右连起来是君,张云雷。他的眼光落在了男子的脸上笑吟吟地问道:


“你说,张云雷是你的名字?不说,我就当你默认了啊!”


说完他自嘲般地笑了笑,暗道杨九郎啊杨九郎,你当真是走火入魔,竟对着副画像自言自语。当他再次将目光投向画像时,发现那画中的男子竟然朝他眨了眨眼睛。他讶异地瞪大双眼凑近再看,那男子神态如旧,只有那一豆烛火光影在画上调皮地来回跳跃。


第二天,他请了自己那个明明法力高强却偏偏怕鬼怕得要死的道士朋友孟鹤堂来检验这幅画像。孟道士凝视着这画半天才缓缓开口说道:


“九郎啊,这画透着古怪,连我也看不清这里面的门道,要不你把它扔了吧?”


九郎看着一脸严肃的孟鹤堂知他所言不假,可他着实舍不得画里的这位小公子。当天夜里,他轻轻抚摸着画,一时犯痴喃喃细语对画中男子说道:


“他们让我把你扔了,可若能证明你只是副普通的画,想来他们也就不会再说什么了吧!”说着便用手里的小刀刺破自己的手指,将自己的血挤出滴落在画像上。


杨九郎眼睛不错地盯着殷红的血珠在宣纸上晕开,然后渐渐化为虚无。他的心紧张地提到了嗓子眼,双脚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几步。


那画中的男子先是眨了眨眼,而后挣扎着一点点从画中分离出来。他迈步走到惊吓到嘴都合不拢的杨九郎面前深深施了一礼说道:


“兄台这厢有礼,在下张云雷!”


                                                      二


杨九郎眼睁睁地瞅着那个小公子在自己面前晃了几天才相信,关于画像里出来个大活人的事儿绝不是自己的白日做梦。


小公子不知自己家住何处,是妖是鬼。但他很笃定地告诉杨九郎自己就叫张云雷。可杨九郎指着垂在他胸前用五彩丝线细细绑缚的长生发辫坚持要叫他小辫儿,俩人争了半天也就由着杨九郎胡乱叫去。


张云雷性子活泼,爱玩爱闹会唱全本《西厢记》。杨九郎与他不同,至亲双亡让他过早地担起了家业的重担,素日里沉稳内敛,踢蹴鞠是他惟一能借此发泄心情的爱好。两个人的性格喜好全然不同,但并不影响他们之间亲密友好的关系。张云雷会在蹴鞠比赛中途休息时为九郎擦去他额角的汗珠,而后趁没人时推过去一盏桂花酸梅汤。杨九郎打铺子出来会留意街市上好吃好玩的东西,从中拣选好的给家里的小公子带回去。时不时再请戏班子到府上唱戏热闹热闹。只是当杨家少爷把那副画端端正正摆在他身旁的金丝楠木椅子上时,连台上唱戏的都跟着府上的人一样直摇头。


这杨家大少的痴病怕是好不了吧!


九郎不喜欢听戏,但他喜欢看张云雷唱戏的样子,他嗓音清亮婉约,举手投足间自成一段风流潇洒。他总想着这般好的人物若是投身梨园,他朝定能成为数一数二的名角伶人。可他又不想让别人看见这样优秀的张云雷,最好就像现在除了自己外没人能看得到他。但凡事总有例外,比如孟鹤堂。


那天自己的一条腿刚迈进大门,下人慌慌张张跑来禀报孟鹤堂孟道长昏倒在自己的书房,赶过去一瞧,看见张云雷一脸天真无邪地蹲在直翻白眼的孟老道身旁。


打那儿起孟鹤堂轻易都不来府上作客,杨九郎倒乐得与张云雷单独在一起。


“杨九郎,你在想什么?笑得这般高兴!”


面前突然出现张云雷放大的脸,杨九郎收回心神,不动声色地朝后挪了挪步子:“可是累了,怎么不唱了?”


“你先告诉我你刚才想什么?”小公子略有些不满地撅了噘嘴。


“我在想改天请孟老道来家里坐坐”杨九郎不大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上次你把人家吓的够呛,得好好给人家赔礼道歉才行!”


一想起那个长相好看的小道长被自己吓的翻白眼晕倒的情形,张云雷哈哈大笑起来,杨九郎伸手想捂他的嘴不让他乐,谁料不但扑了个空还反被人捏住了自己的痒痒肉。俩人像小孩子一般笑笑闹闹地滚作一团。


“好哥哥,我错了,不闹了,不闹了!”


张云雷止不住地撒娇讨饶,杨九郎翻身躺在一旁笑得畅快。过了好久,只听得张云雷带点儿委屈地对自己说道:“我真的没对那小哥哥做什么,我就冲他客客气气打声招呼,然后人咕咚就倒地了!我真没对他做什么!”


“我知道你没对他做什么!”杨九郎忍住笑解释道:“他那胆子是出了名的小,也不知道这些年他这捉妖天师的名儿是怎么讨来的?!”


“那你请他做什么?”张云雷问道。


杨九郎扭过头去看他,温暖的阳光照亮了张云雷的眉眼,也照亮了杨九郎的心,他怎么看怎么觉得眼前这张脸,可比那良辰美景耐看许多!许是被他灼灼的目光看得有些心慌,张云雷怯怯地唤了一声九郎。


“辫儿”他正正神色认真说道:“我不知你是鬼是妖还是别的什么?我也不在乎,你性子活泼,终年困在这古画里也不是办法。孟老道是有些法术的,也许他能帮到你!”


张云雷望着他许久也不讲话,杨九郎有些心急推了他一把问他是怎么想的。小公子一双桃花眼泛起层层水雾,说话带着些许颤音:


“若是他帮我脱离这苦海困厄,是不是意味着以后咱俩再也见不着面了?”他倔强地抿紧嘴唇,停顿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杨九郎,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说完不等杨九郎解释便身形一晃钻进画中,任凭杨九郎怎么诱哄呼唤都不肯再出来。一连几天府里的下人瞧着自家少爷没了前些日子的高兴劲儿,不明就里。倒是酸腐的账房先生张嘴说出了一句大实话:


莫道世界真意少,自古人间多情痴。


                                                  三


一连几天,张云雷躲在画里都不肯露面,杨九郎又忙着生意上的事儿,十天有五六天没有回府,好不容易回来脑袋一沾枕头就呼呼大睡。看着床上连睡觉都愁眉不展的杨九郎,画里的小公子又气又心疼,每次都偷偷溜出来给杨九郎盖好被子在旁边守着他,等到他快醒了再溜回画里去。


其实他哪能不明白杨九郎的苦心呢?困在这小小画卷实在是令人不爽,他早就不想待在这里了!可是离开就可能意味着自己不能像现在这样时时与九郎在一起,可他就是不想让分离来的那么快,至少现在不想。他蹲在房门口眼巴巴望着院子外面心里想着杨九郎,本来他已经决定等杨九郎回来好好跟他谈谈了,可是当他看到那个高大敦实的身影出现时,小小的报复心理让他产生了要吓一吓杨九郎的念头。看着杨九郎穿过院子朝这边走来,他快速溜回画中,瞧着九郎进了卧房走到自己面前,张云雷摩拳擦掌正准备从画中蹦出来时,忽然听到九郎轻轻唤了一声“辫儿”。


“这些天我忙着处理生意都没好好顾得上你,眼下姑苏城那边需要我走一趟。等我回来我们再坐下来好好谈谈。”


说完他转过身子,张云雷眼见他要走急得想要从画中出来,却见那人又回过头瞅着自己看半天,末了露出一口小米牙冲自己乐呵呵地说道:


“你不是老在我耳边叨咕江南的姑娘有多好看,江南的点心有多好吃吗?姑娘你肯定是别想了,点心保证管够,你就乖乖在家等哥回来哈!”


张云雷望着他步履匆匆地迈出房门,身影渐渐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他坐在门槛上望着他走时的方向发呆,满脑袋想得杨九郎顶着俩乌眼青乐呵呵的要自己乖乖等他回来。


可是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张云雷从早上等到了晚上,从月亮西沉等到了骄阳东升。第五天的晚上,他没等到杨九郎和他的江南点心,却等来个偷东西的贼。那贼人躲开了护院家丁,逡巡了一圈只寻到些散碎银两,路过卧房时顺手将张云雷的画像也一并偷走了。


当张云雷轻飘飘跟在慌乱逃跑的小偷后面时,脑子还在想着九郎什么时候回来?


杨九郎是在第六日清早回来的,身子还没进院子呢就被神情严峻的老管家拦了下来,才知家里前一天进了贼,没什么损失,只是丢了些散碎银两和一副画。


那副挂在杨九郎床头的困住张云雷的画像。


杨九郎楞了一下,而后机械地吩咐管家带人下去四处寻找。望着老管家走出房间渐渐走远,他伸出左手死死握住一方桌角来代替有些发软的双腿,脑子不断反复闪现一个念头:


辫儿,你不能有事儿,绝对不能!


小偷是在京郊的一处破庙里找到的,杨九郎闻讯匆匆赶到时,只见满地狼藉不堪,小偷抱着那画儿蹲在佛像前瑟瑟发抖。


“辫儿,过来!”杨九郎迈步进去,轻声细语地对恶狠狠瞪着小偷的张云雷说道。


张云雷扭头看见来人杨九郎,立刻喜笑颜开地朝他奔来。杨九郎顺势将他揽入怀中捎带着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一番,还好小公子受了点儿惊吓外没什么大碍。他扭过头对那小偷说道:“拿来”


他白皙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的笑容,周身气场强势压迫人心,那小贼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画卷。


“把画拿来!”


他的一声怒吼吓得小贼急忙将画扔了过去,杨九郎两眼盯着那画儿即将要落在尚在燃烧的火堆里,急走几步从炙热的火焰上方牢牢抓住画卷。


那瘫坐在地的小贼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个小眼睛的男人用被火烫伤的双手轻轻环抱住画卷,动作轻柔的就像抱住了个孩子一般。


这爷们儿是疯了吗!对一副破画这么宝贝?直到被人架走时,那小偷都还没从方才的画面中回过神来。


“九郎,你疼不疼啊?”张云雷边为杨九郎敷烫伤药边抬头紧张地看着他。


杨九郎乐呵呵地点头又摇头,当空明月,临窗红烛,身边坐着个风姿俊秀的小公子,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他都有点飘飘然的不知所措了。


“你到底疼不疼啊?!”


张云雷皱眉看着杨九郎痴痴傻傻的样子,白眼一翻骂了句呆子转身就要钻进画里,杨九郎哪能轻易放走他,一把将张云雷搂在怀里。


“要你等哥回来好好谈谈,你走了哥跟谁谈去啊!”


张云雷挣脱不开,只得在他怀里闷闷说道:“那你说吧!”


杨九郎乐呵呵地咧嘴傻笑,张云雷啥时候变得这么乖巧懂事?嗯也算自己平时没白疼他!


“辫儿,我没不要你的意思。你被困在这幅画里,就算我有心带你游玩山水,带着一幅画确实不方便,万一再想今天这样把你丢了怎么办?”


张云雷思忖着他的话,好像确实有道理。他想起什么似的不确定地问道:


“你真的不会抛下我?”


杨九郎举起自己方才被张小辫儿包成两只猪蹄的手,一脸无辜地说道:“我都伤成这样了,你说我会不会抛下你不管?”


张云雷哼了一声然后轻轻抚摸杨九郎的手,“那过几天你把那小哥哥请来吧!”


“想好了?”


张云雷点了点头:“我听你的!”


                                                   四


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想不到孟鹤堂比那漫天神佛还难请。一连几个拜贴送去都石沉大海,一去无回。


张云雷有些坐不住了,直言要杀到道观把那孟老道揪出来。杨九郎倒不慌不忙地拿出一个长木盒来吩咐管家送过去。


木盒当天送过去,次日孟鹤堂一脸喜气洋洋地跑过来,看见杨九郎后他急忙说道:“哎呀兄弟,你可帮我大忙了!九良师弟生我的气,好几天都不理我,我把你那装三弦的盒子拿过去,现在他看见我总算多了点笑模样!”


杨九郎微笑地听孟老道碎碎叨叨地说着他家那会弹三弦的小师弟,等到他歇下来喘口气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


“我帮你哄好了你的心头肉,作为兄弟你是不是也该帮帮我?”


“说吧,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话还没说完,眼前忽然出现一张放大的人脸。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吓得他半死的张云雷。


“唉呀妈呀!”


再一次受到惊吓的孟老道一屁股瘫坐在地边哭边嚎别杀我,我上有师父下有师弟,我死了留下九良可咋办?张云雷不知所措地望向杨九郎,杨九郎则全然不理哭得凄凄惨惨的孟老道,而是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喝着雨前茶。


可怜的孟老道哭的脸红脖子粗也没人理会他,嚎哭了一会自觉没趣才慢慢收了势。端坐在上的小眼睛男人这才放下手中的茶盏,站起身走过去将他搀扶起来。


“好家伙,这嗓门不去当孝子可惜了!”杨九郎边说边故作可惜地摇了摇头。


“胡说什么呢?!”孟鹤堂瞪了他一眼,他拿手指了指站在一旁早就被吓傻的张云雷说道:“你明知我怕这个,还招进来吓我!”说完孟道长眨眨还泛着泪花的大眼睛嗲嗲地说道:“九郎,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呢?”


杨九郎只觉浑身一阵恶寒,他扭头对张云雷说道:“那个辫儿,我上铺子转转,你俩先近乎近乎!”说完赶忙抬腿就往外跑,偌大的房间里仅剩下了孟鹤堂和张云雷两个人。


孟鹤堂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他盯着同样紧张的张云雷,藏在袖子里的手早已掐好了法诀,想着若是小妖精扑过来,就一个掌心雷劈过去,劈不死丫的!两人对峙许久之后,忽然张云雷腼腆地朝他笑了笑,怯怯地叫了声小哥哥。


这小妖精好像,还是挺好处的哈!孟鹤堂如是想着,悄悄散去手中的法诀。


当杨九郎回来的时,见孟鹤堂和张云雷肩挨着肩坐在地上乐呵呵地不知说着什么。他没有去打扰,而是偷偷坐在一旁打量着对着孟鹤堂手舞足蹈不知比划什么的张云雷。


唉,我是不是给自己招进了个情敌回来?杨九郎心里想着,可是嘴角却又不由自主随着地上那个笑得开心的小公子而上扬。


                                               五


春去秋来,一晃到了寒冬腊月。孟鹤堂依旧没有找到帮助张云雷脱困的办法,杨九郎望着在冰天雪地里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公子,想着若这是天意的话,也不算太坏。这时,管家来回说天津白家少东家白陆携妻子前来拜访。


白家在天津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与天津有些门面生意的杨家也是有些往来的。此次白陆带着家眷来到京城,自然是要来登府拜访的。


本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拜访作客,杨九郎却从中收到了意外的收获,而这意外的收获来自于白陆的妻子江林意。


在正厅寒暄一番后,杨九郎带着白陆夫妇穿过长廊,来到自家的后花园。原本是打算带他们来看自己新栽种的几株品相绝佳的红梅,可是当江林意看见悬挂在小亭子当中张云雷的画像时,她呆愣愣地看着这幅画像而后拽着白陆的衣袖嘴里不停念叨着阿陆,是他,真的是他!说完趴在丈夫的怀里抽泣着。


杨九郎望着那悬挂的画像,今天早起张云雷吵着闹着要来看红梅,所以自己才把画挂在了这里,谁能料到白陆夫妇会突然登府拜访。他回头望着依旧在哭泣的江林意,心里想着莫非这白夫人也能瞧见鬼神阴阳,所以被站在红梅下的张云雷给吓到了?


“见笑了!”白陆一脸歉意地对着杨九郎说道。


瞧着白陆也有些泛红的眼圈,杨九郎心想这里面有故事啊!他不动声色走到亭子里将画像摘下来对着白陆说道:“是杨某的不是,不该把这画像悬挂亭子里,让夫人受惊了!”


江林意拿帕子擦了擦眼泪,打白陆的怀里出来朝杨九郎福了福身说道:“是这画像让妾身想起了一个熟人,故而情绪有些激动,还请杨少爷不要见怪!”


“是啊,可否请让我们再看一眼这画像!”白陆有些迫不及待地说道。


杨九郎的目光越过他们,望了一眼有些茫然的张云雷,然后将画像交到了白陆的手中。白陆有些急迫地展开画卷,江林意紧紧抓紧白陆的衣袖,,时不时与丈夫耳语着什么。


杨九郎静静望着这一切,张云雷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与他并肩站立。杨九郎悄声询问道:“辫儿,你认识他们吗?”张云雷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着白陆和江林意,然后摇了摇头。


不知过了多久,白陆才将画卷重新交回杨九郎的手中,杨九郎轻轻抚摸着画卷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二位与这画像中的人认识吗?”


“杨兄,我给您讲个故事吧!”白陆拿手指了指他手里的画,“是关于这画中人的!”


白陆的故事很长也很世俗,就像茶馆里闲来无事听的话本子一样。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贪玩跟人跑进了一个叫飞霜坊的青楼,他见那花魁满面愁容着实可怜,愣是以真金白银将她赎出了青楼。那小公子就是张云雷,花魁是江林意,可是真实的故事比那话本子还有趣得多!


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他的朋友,白家少东家白陆!白陆与江林意早就两情相悦,奈何白家门风传统,断然不会接受江林意这样烟花柳巷出身的女子。张云雷见好友郁郁寡欢,这才跑去飞霜坊将江林意救了出来。


“此事闹得满城风雨,他大哥气的拿出家法将他痛打一顿后,扔进祠堂反省了一天一夜。我见云雷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急的要去找他大哥澄清,却被他拉了回来。他说若是现在将实话说出,林意这辈子都不能堂堂正正地进我白家的大门!他遭了这么多罪却还在为我这个无用的朋友着想!”


想到那日张云雷惨白着张脸趴在床上对自己乐呵说到 哥,只要你能和嫂子好一辈子,这顿打我就算没白挨。白陆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


“后来呢?”杨九郎提醒着问道:“你说的和这画有什么关系?”


“云雷在床上躺了几日后忽然陷入昏迷当中,张家请来好多大夫都无计可施。那日我在茶楼无意听人说闲话提到这可能是城中恶霸厉诚所为,他一直因为得不到林意而嫉恨张云雷,所以不知从哪儿请来位能人异士,将张云雷的魂魄锁进画中。我只当是坊间流言不以为意,今天看到这画,才知流言并非空穴来风。”


“如今云雷卧床不醒三年了,他大哥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原因而内疚不已。我不知这画如何到了你的手里,只是可否将它交与我,让我带回天津好给张家一个交代。”


面对着一脸诚恳的白陆,杨九郎握紧手中的画卷不知该作何决策的好?忽然他感觉到有人在拉扯自己的袖子,他微微侧头撞上了张云雷依依不舍的眼神。


唉,这小妖精!杨九郎轻叹一声,心里已想好了应对之策。他抬头对白陆说道:


“白少爷,实不相瞒,这画是我在京郊湖边拾到的,它从天津辗转来到了我的手中,也算是我与这画中人的一种缘分!既然有缘,杨某自然义不容辞帮忙到底,我有一精通五行阴阳的朋友,若这画里真的封住了那小公子的生魂,可请他来解决此事。所以在此之前,能否将画交由我保管?”


白陆想了又想连连点头应允:“若是能把我这位挚友唤回,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送走了白陆夫妇,杨九郎没有着急回到卧房,而是站在廊上想着张云雷的事情。父亲在世时就与白家打交道,白陆的为人于公于私都很正派,可是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又关系着张云雷的事,他不得不更加谨慎。就在方才,他已偷偷交待元叔派人去天津打探白陆所说的事情。


一切还得从长计议啊!杨九郎长叹口气,温热的呼吸撞上阴冷的空气,瞬间化为一团白雾,渐渐消散。


他的眼前闪现出许多的画面,一会儿是张云雷挺直他瘦弱的脊骨神情坦荡地走过窃窃私语的人群,一会儿是满身伤痕的小公子跪在幽暗的祠堂里,面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嘴里反复念叨着我没错。平日里总叫自己呆子,他张云雷还不是比自己更呆?更傻?面对别人的风言风语,这个小傻子岂会真的无动于衷?被自己的大哥毒打,跪在祠堂里独自面对黑暗时,他会不疼不委屈,不害怕吗?一想到这儿,杨九郎的心像被一只大手攥紧攥的生疼!


“九郎,你在干嘛呢?”张云雷站在他身旁,眼眸清亮地好像天上闪烁的星子。


“冤家,天冷你不好好待在房里,跑出来做什么?”


杨九郎嘴上边“教训”着边拉着心爱的“小冤家”回了屋。张云雷低头扣着杨九郎的手心小声嘟囔着:“你半天不回来,我自然是要出来寻你的……”


看着眼前的小公子,那些不快的画面重新浮现在了九郎的脑海中,他心疼地搂住了小公子,张云雷不明就里任由他抱在怀里。


“今天白陆说的你都听到了?你是怎么想的?”杨九郎问道。


“九郎,我不知道。”他老实回答道。


杨九郎双手下滑握住了他的手,柔柔的烛火模糊了张云雷如画的眉眼,杨九郎恍惚有种错觉,眼前的人随时都会像一缕轻烟飘散的无影无踪。


“辫儿,若一切真如白陆说的,我认为你该回去。你的家人还在等你,别让他们等太久。”


张云雷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九郎心知这冤家是舍不得自己,他长叹口气俯身向前与他额头相抵:“辫儿,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张云雷抬头瞪了他一眼,湿漉漉的眼眸看得九郎心痒痒的。他轻笑一声,而后认认真真地对他说道:


“辫儿,我不知未来如何,但我会等你,必要时我也会去寻你,我始终坚信山水一别终会相逢!”


看着一脸坚毅的杨九郎,张云雷心里的不安消减了许多,他重重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大大的微笑:


“九郎,我信你!”


                                                  六


又过了几日,从天津来的消息证实了白陆的说法后,杨九郎二话不说赶往道观将情况都说与孟鹤堂听,瞧着孟鹤堂的神情越来越严肃,九郎心想这事儿的确没想象的那么简单。


“九郎啊,这锁魂术来自西南边陲,是极其恶毒的一种术法。以我的能力解决起来会有些吃力,但没关系,我可以把我师父请来一起解决此事。”


“会对辫儿有影响吗?”杨九郎急急询问道。


“倒也不会,只是”孟鹤堂犹豫着望向他,“只是当他醒来的时候不会再想起他曾被封在画里的记忆。”


“九郎,小妖精会忘了这里,忘了我们。”


杨九郎面无表情地站着,没人知道他心里在做着怎样的挣扎。孟鹤堂有些紧张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他的声音,他说:


“那就让他都忘了吧!”


一袭北风席卷而来,刮落一树白雪,细细碎碎洒在九郎玄色大氅上,渐渐化为一片冰凉。


点点,皆是离人忧愁泪。


      七


分别之际临近新年,杨九郎知道小公子爱热闹,把孟鹤堂和周九良接过来一起过新年。小公子那天高兴坏了,非得拉着九良弹三弦给自己伴奏,从烽火狼烟唱到小桥流水,从尔虞我诈唱到儿女情长。待喝多了的孟鹤堂被周九良带走时,小公子还倚靠在杨九郎的身上咿咿呀呀唱着。


“哎呦冤家,你唱了这么久累不累啊?”杨九郎拉过他有些冰凉的手拢在自己的手心里捂着。


“爷我高兴!想怎么唱就怎么唱!”小公子不服气地嚷嚷道。


杨九郎笑了两声没说话,由着他唱。小公子唱了一会儿又不想唱了,他直起身子双手捧住杨九郎肉感的脸左瞧瞧右看看。


“你在瞧什么呐”杨九郎问道。


“我怕我醒来以后把你忘了!”他笑嘻嘻地说道。


他的一句无心的玩笑听得九郎的身体一滞,他端起一杯酒仰头饮尽,那天孟鹤堂说辫儿可能会忘了自己时,他以为只要自己记得这一切就好了,可是当眼前的这个人说会把自己忘了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做了个多么残忍的选择。他不再记得自己,纵使自己站在面前,他也仅仅只是点头微笑,疏离得好像对待个陌生人。


“不会的,你不会把我忘了!”九郎反复说着,既是说给他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临别的那天,张云雷没有表现的多悲伤,反而兴高采烈地说自己去去就回,何须道别。孟鹤堂讶异地望向杨九郎,大大的眼睛里反问为何没把他可能会忘记一切的事情如实告知。杨九郎没有理会,而是示意孟鹤堂尽早开始。


“九郎,我去去就回!”张云雷笑嘻嘻地对着自己说道。


他的笑容温暖明媚,杨九郎后来每每思念蚀骨时只要回忆起这一幕,心里就有说不上的踏实。他知道他还活着,活在自己知道的地方,那就够了!


张云雷走了以后,他着人在那幅空白的画卷上描绘他的模样,可是怎样描绘都描绘不出那种灵动风雅的风姿。他倒也不在意,时不时拿出来放在自己的身边,看蓝天白云,红叶白雪。他曾吩咐天津铺子的掌柜的月月向自己汇报关于张云雷的事情。可是天津方面每每来信,他都搁置一边从没有拆开看过。


孟鹤堂每次来都好言相劝,若是思念成疾何不启程去往天津城见上一面?而杨九郎只是淡然一笑,并未理会。只是午夜梦回,他都会拿出那一沓来自天津的书信轻轻摩挲,而后轻叹着默默放下。


挂在心尖上,比命还要紧的人,哪儿有不想的道理?只是他怕,怕来汇报的信上说他过的不好,疾病缠身,不得人心。又怕说他过的很好,娇妻美妾,儿女绕膝。曾经他想过快马加鞭奔赴天津城,不管不顾把人扛回来好生圈养。千万种想法缠绕一起,生生把自己困在这里止步不前。


其实他从以前就不喜欢昆曲,因为理解不了戏文里的那些男子仅仅为了一个情字就此沦陷红尘,变得痴傻疯癫。可从捡到张云雷的画像开始,他似乎也慢慢懂得了昆曲里那些痴情至深的白衣秀士。


若非情毒浸透骨髓,岂会轻易抛弃自己原有的姿态风骨,心甘情愿做一个痴儿莽夫?说到底他们不过是一群可怜人,因为一个情字,一个遥不可及的人而了此残生。


现如今,也轮到他杨九郎了。


                                                  八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杨花飞舞时,一辆马车打远处慢悠悠地驶来,停在了杨府的大门前。


当杨九郎随着通传的小厮急匆匆赶到大门口时,一位簪发束冠的男子站在那儿微笑地看着他,见他朗目星眉,嘴角含笑如沐春风,身姿挺拔如临风秀竹。


“兄台这厢有礼,在下张云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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